(原创小说连载)第一次的回家路7
第十三章 动心了
小红就是那个我在《就这样被你“欢送”》里提到过的女孩。
她明知我此去插队不知何年归来,在一开始的来信里,她还是说了一些要等我要嫁我的美丽胡话。
我明知是胡话,心里还是珍惜,不愿说破,享受着胡话给我的甜蜜。
所以,当我看到她亲手写下“我们到此为止吧”的时候,还是有着七分惊讶,心,也还是痛的。
她的信,第一次短得不到半页纸。
除了那一句决绝,其他无非是祝我进步之类的苍白。
没给理由。
深夜,深山,工棚里,油灯下。
我只是翻来覆去地读着那半页来信。
我猜不着,也不想猜。
其实,那天我不止收到一封信。
除了小红的,还有家里的,还有同学的,还有……
调子都是灰色的。
母亲在信里抱怨我懒,说我回信怎么越写越短,从两三张到四五行。
还不是因为8月25日的倒霉事,心里好乱,下笔无词。
我又不敢将实情告诉家里。
同学的来信同样不是好消息。
他顶住了第一波动员,原以为至少可以在上海再赖上一年,谁知街道里弄又来敲锣打鼓,到他父母单位去施加压力,他已接近崩溃。
看样子,“出送”是早晚的事。
我又拿什么话去劝他。
我又拿什么话来劝自己!
理智告诉我,本就无着无落的希望幻灭了,应该放下。
但我的生活里,除了这无着无落的希望,早已一无所有了啊。
年少的荒唐也是美好,而且好过虚无一万倍。
怎么办?
一字不写不甘心,要写又写哪一字?
百无聊赖中,我想起了她的嘱托。
她的亲妹妹小美和我在同一个县里插队,送别我时,她曾经要我顺便照看她。
一开始,我们只有地址,只知道在不同的公社,不知道相距有多远。
到了江西后我们就开始通信,才知道虽在同一个县,两地相距100多里,而且要到县城转车。
无论经济还是时间,我们都搭不够。
一直到来修水库,我才知道小美就在水库所在的这个公社。
我在工地上给她去过信,告诉她我到了她所在的公社,并问她三门里离她的生产队有多远。
这一天,我居然也收到了小美的来信。
她说,她就在库区上游的深山里。经向当地老俵打听,离三门里居然很近,只有六七里地。
太好了!
我当即决定去一趟。
一方面是践我对她姐姐小红的诺言,去关心一下她的小妹;另一方面,她小妹也许知道她姐姐最近发生了什么。
去的条件也狠狠具备。
毕竟当了排长,跟葛连长请一天假应该没问题吧。
另外,母亲来信的同时也正好又寄钱了。
我当即从竹铺上坐起,凑着油灯给小美写了一封信,告诉她我要去看她。
同在一个公社,一封信还是走了三四天。
小美的生产队在山门里的北面7里,而公社所在地却在工地南面20多里。
邮递员从工地拿了我的信,先骑自行车到镇上;第二天分拣后再骑车30里穿过工地送到小美的生产队;第三天再将小美的回信从她的生产队带回镇上,第四天分拣后再骑车20多里将她的信送到工地我的手里。
小美的回信很热情。
但她在信里说,要来赶快来,我们队里的知青都要走了,回上海了。
也是,已经是11月份了,农闲了,田里没活干,还留着干啥。
我把这事跟阿顺说了。
阿顺很是心动。
他告诉我,他也已经听说,在10里外的另一片宿营地的上海知青已经溜得差不多了。
需要补充说明的是,修水库的民工分在两个宿营地。
我们负责修大坝的住在坝区,亦即三门里;而负责修建水渠及电厂基础设施的住在坝下。
相比之下,坝区无疑是更艰苦的。
这也是何以当初有得选择的上海知青都选择了坝下,而没得选择的阿顺和我则被遣送到了坝区来劳动改造,以至于老金看不懂了。
“你看,人家都回上海了,我们啥时走?”阿顺问。
我脑筋似乎更糊涂些,“我们刚刚打开点局面,怎么好走?”
“我才不关心什么局面呢,我只要回上海。”
“向葛连长请假?怎么开得出口?”
“有什么开不了口的,老娘写信来也在催我,”他今天也收到了家信。
“……”
“我看你啊,就是有点黏滞疙瘩。”
其实,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动啥脑筋。
但无论如何,让我先去见小美一面再说吧。
第十四章 断念了
一大早,我就从三门里往西进大山,过了坪石堝,就是塅上村。
山高林深,静得连一里外的山泉声都能听见。
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,五六家人家。
其中有个小院子,里面居然住着7个上海知青,六女一男。
上海老乡来访,自然是个稀奇事,大家都迎了出来。
但也只是远远地站着,点头,微笑,连不握手,也不说话。
只有她们户里那个唯一的男子似乎必须得说上两句。
他是老高中生,因在知青户里年纪最长,俨然像个长兄,甚至家长。个子不高,举止谈吐很是温文尔雅。
几十年后,我还能记得他那种慢条斯理笃悠悠的老上海的腔调:
“哦唷,你真的来啦。谢谢你老远的路跑来望望阿拉小美。山里的日子么总归蛮厌气的,你来陪她讲讲话,多好啊。
“小美啊,别愣着呀,大家都见过了么请人家进去呀。茶叶有么,没有到我那里去拿。”
很熟悉的话语。
在上海到人家屋里做人客,都会听到这几句话。
进屋后,小美告诉我,他确是从很好的人家出来的,书读得好,可惜高考取消了。钢琴也弹得好,下乡还带了一只手风琴来。
他饱览群书,听他讲故事是最扎劲的事,大家听得整夜整夜不睡觉。
公社里要知青们排练些文艺节目,他自己写词自己作曲,再来教她们6个女生。据小美说,他的舞也跳得极好。
女生们再躲懒,再不好好排练,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,没和谁红过脸。
小美说,他最有份量的话也不过是:
“你们怎么这样的啦,你们再这个样子我真的要生气了。”
说到这里,小美依然禁不住要咯咯咯地笑起来。
“伊老好白相。”这是6位女生对他的一致评价。
她们跟他闹起来总是没大没小,但心里还是充满敬重。
有几个女生我和她们在3月9日来江西的火车上见过面聊过天,但她们都不进屋来。
半中午的时候,她们帮小美烧了几只小菜,端进来放下就走,并不停留,临出门那句“你们慢慢聊哦”,也总让人觉得嘲叽叽。
难道因为她们知道我的身份是“她姐姐的男朋友”?
“嗨,你怎么介绍的我?”我禁不住要问。
“有啥难为情啦,是么就是唻,不是蛮好的嘛。”调皮之极。
话题自然也就离不开她姐姐。
小美告诉我,她母亲最近给姐姐介绍了好几个对象,都是外地的大学生,偏偏小红都看不中,母女俩没因此而少拌嘴。
怪不得她给我的信写得如此灰暗。
“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条件,还东拣西拣。”她母亲总是这么抱怨。
她确实在街办厂上班,相貌也一般,但她毕竟只有23岁 ,她不甘心啊。
需要说明的是,40多年前,上海的女孩子过了22岁就算老姑娘了。
很离奇么?当年的世俗眼光就这么认为,如假包换。
当年的介绍人也都是势利眼。
她们只给十八二十岁的大姑娘介绍同城同龄男子或只大两三岁;
快22岁了,就给介绍二十七八靠三十岁的同城男子;
一听是老姑娘,她们只会给出三个选择:三四十岁的同城“半老头”、外地城市工作的同龄大学生;甚至还有给介绍肢障的呢。
哦,还有,要么你愿意去做填房。
这就是当年的“行情”。
我说了小红给我来信的事,并答应小美,回去后立即回信好好劝劝她。
至少先把我忘掉。
“姐姐是真喜欢你,”小美说道,“但我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——你写给她的那些信其实她没完全看懂,一知半解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我八月份回过一趟上海。”
“怎么可能?才几个月你回去干吗?家里有事?”
“没有。真实原因待会儿告诉你。还是接着说你的信。”
好吧。客随主便。
“是姐姐拿着你的信来问我,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的。”
原来这样。
“你的信写得是真好,”说着,她低下头去,“后来我每封都看了。难怪姐姐那么喜欢你。
“如果那些信是写给我的,我会高兴死的。”她抬起头来望着我。
我有点不知所措,我好像承受不起,说起来我还是个带“罪”之身,正在努力“改造”,我不配这些。
但那又都是真真切切的。
“你,你怎么可以随便看我给她的信呢,”我终于挣扎出那么一句来。
“不过,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,你也不必激动。”她站起来,走开去,走到房间尽头,把背影留给我。
“我们的缘分已经到头了。姐姐不会等你的,我——也不会。”我看得出她肩膀的些许牵动,“下个月,我就要结婚了。”
好像抬起过手背擦了擦腮边泪水,也可能是我的幻觉。她转过身来,笑着对我说:
“祝福我吧,祝福我马上就要跳出插队落户这个火坑了。”
还没来得及拥有,便已经永远失去。
我灰色生活中的那一抹粉红竟是如此短暂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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